会倒立的鱼
遥远遥远的海里,有一只很漂亮但是很孤单的大鱼。他没有朋友,没有玩耍的伙伴,没有自己的小窝,每天只是寂寞地在最深最冷的海底游荡,有很多的海草经常缠绕着他,他在这些美丽或不美丽的海草中穿行,听着寂寞的声音,一滴一滴,如它吐出的气泡。
有一天,他终于厌倦这种冰冷和缠绕了。他向上游去,感觉到水变暖了,但是心底仍是寂寞的声音。当他把头探出水面时,看到了温暖的太阳,明媚的世界,阔阔的海风,还有,还有,近处一朵浪花上坐着一条红色的小鱼。小鱼稳稳地坐在上面,随着浪花来来回回,仿佛坐摇篮一样,好开心的样子。小鱼也看到他了,很热情地向他打了个招呼,“嗨,老头鱼,你好啊?” 嗯?大鱼吓了一跳,我有这么老吗?她居然叫我“老头鱼”!他很生气地说:“你好没有礼貌啊,我还很年轻的,怎么能叫我老头呢?” 小鱼哦了一声,装作明白了的样子,重新打招呼说:“你好啊,老爷爷鱼。” 大鱼又被气得切切地咬了几下自己的牙。小鱼嘻嘻笑着说:“再敢提意见,就叫你老不死的鱼。试试哦。” 大鱼被气得没办法,就只好笑了。心里想,有意思的小鱼。
小鱼顺手拿出一个水草编成的空圈,舀了些海水,做成了一个水镜,然后递给大鱼,一撇嘴说:“自己看看吧,好寂寞好老的样子。” 大鱼自己看了看,吓了好大一跳,的确是,一条寂寞的憔悴的鱼。小鱼把镜子收回去说:“一定是你经常呆在下面的缘故了,要记得经常上来晒晒太阳,像我这个样子,关于晒太阳我是非常有经验的,哪里不懂来问我好了。” 新鲜啊,没听说晒太阳还有什么说法。大鱼想着,“那你说说吧。” 小鱼笑了,其实是很简单的,就是当有太阳的时候,你就出来,开始晒喽。 大鱼笑了。这个充满了阳光味道的小鱼,挺有趣的啊。这样子,大鱼和小鱼成了朋友,经常逗逗嘴啊,聊聊天啊。大鱼来海面的时候越来越长了。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。
大鱼是很冷的,小鱼是很暖的;大鱼是很硬的,小鱼是很软的;大鱼是很忧郁的,小鱼是很快乐的;大鱼是很粗暴的,小鱼是很温柔的;大鱼是很安稳的,小鱼是很淘气的。这只是它们的表现。其实大鱼也会很暖,小鱼也会很冷;大鱼也会快乐,小鱼也会忧郁;大鱼也会淘气,小鱼也会安稳;大鱼也会温柔,小鱼却不会粗暴。两只很不同的鱼在一起会怎么样呢?当然经常吵架。有时会吵到夜里两点,小鱼很生气,大鱼不爱哄她,一甩尾巴游到深海里去了。小鱼坐在浪花上对着月亮哭,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海里,可大海毕竟太大了,这点眼泪算什么呢?小鱼想了想就不哭了,没人哄,自己哄自己算了。小鱼就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星星的大眼睛,对自己说:“小鱼小鱼别生气,我来我来哄哄你。惹你生气我不对,以后不再发脾气。真的对不起,以后一定爱护你。” 说着小鱼自己就笑了,脸上还挂着泪光呢。其实大鱼没那么狠心了,他在远远地看着小鱼呢。看到她自己哄自己,可是他不好意思过去。第二天他会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,又来找小鱼玩。小鱼很好哄的,睡了一觉以后就不记大鱼的仇了,看到他还是好开心的样子。慢慢地,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。大鱼开心的时候也会逗逗小鱼的,有时候他在水底的海草间缠绕时,也会想一下那只浪花上坐着的小鱼在做什么。彼此虽然不同,但不妨碍他们相互惦记。
大鱼虽然喜欢和小鱼一起玩,但他是喜冷的鱼,他的家毕竟是在海底。海底的石头虽然冷,海底的草虽然乱,海底的世界虽然寂寞,但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比的真实。浪花上的小鱼虽然有趣,虽然温暖,但是对于他来说,越温暖就越虚幻,越明亮就越遥远。海里的任何鱼都不能为对方改变自己的属性的。不是不想改变,是不能改变。无论暖的变冷还是冷的变暖,无论海上的到海下还是海下的到海上定居,都只能是一种结局,因为无法适应而死去。大鱼来得多了,他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。他的鳞片在脱落,防卫的外衣在变软,这对他来说是可怕的现象。最后一次,他告诉小鱼,他不能再来看她了。浪花上的小鱼点点头,很乖的,不吵不闹,因为她心里都知道。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晒太阳了,海面上微风轻轻吹着。大鱼的皮肤感觉到了痛,小鱼的心里感觉到了痛。小鱼的眼泪又一滴滴地掉进了海里。小鱼看着大鱼说:“大鱼,我好想和你再吵一架。然后记得你坏坏的样子,就不用想你的好了,就不很想你很想你了。” 大鱼看着小鱼,慢慢地说:“你是我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的小家伙了。”然后他慢慢地把自己沉了下去,闭上眼睛,一片黑色,没有小鱼的声音了,只有海风的呼啸隐隐传来。大鱼终于回到了海底。
很多年过去了。大鱼再也没到海面上去过,因为他已经适应了海底的生活。偶尔他也会想起那只小鱼,不知道小鱼过得怎么样了,有没有找到一个快乐的同伴一起玩耍呢,是不是偶尔会想起我呢。也曾托流动的海潮去探问一下她的消息,所有的回复都是,没有谁见过那条浪花上的小鱼。
后来的一天,大鱼出去散步,突发奇想,很想到海面上转转,他向上游着,游到半路上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,一架被海草缠绕的倒立的小鱼骨。肯定很多年了,骨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态,但奇怪的是,它仍然保持着头向下的姿势。大鱼游近了,忽然他不动了,他认出来了,这正是小鱼来找他了。但是小鱼太小了,不能适应这种寒冷,早已被黑暗吞没。但她却依然保持心里的愿望,给这海洋一个倒立的身影,给这海洋一个游到底的决心,也给了这海洋一颗爱着的心。
大鱼抱着小鱼,仿佛抱着一个世上最好的宝贝。用最轻的最柔的动作,慢慢地游着,向下游着,向海底游着,游着……
没人能看到他的泪,因为他,在水里。
蓝扣子·红裙子
我珍藏着一枚钮扣,天蓝色,圆圆的。有时坐在小窗前,把蓝扣子放在掌心,在明月的清辉下端详,蓝扣子泛着柔润动人的光泽,宛若一个晶莹的蓝色梦幻。梦幻里,是那段已逝去多年的少年故事。
那年我考上了镇里的初中,见到了许多新鲜的面孔。那时我酷爱着绘画,便用破笔头逐一将这些面孔涂抹到我粗糙的画纸上。现在看来,自然是画得奇形怪状,乌七八糟,但那时却博得了同学们的许多喝彩。因为那时我已稍稍懂得了如何突出特征,因而时常有一些“传神之笔”。比如将鼻子画得高大如烟囱,同学们就知道是高鼻子唐广宁,将嘴画得阔如脸盆,无疑是大嘴孙小泉了。我几乎每天都要完成一幅“杰作”,趁大家去买午饭的时候,用唾沫粘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,大家回到教室便有了很好的笑料。倘若画的是他本人,那自然便黄了脸,在别人的调笑声中扯下来撕个粉碎。有几个女生因此好几天对我都是呲牙咧嘴横眉冷对。好在并没有人告到班主任那儿去,因为那时我的考试成绩从来都是第一,班主任跟我关系相当好,背地里叫我喊他大哥,虽然他已有五十几了。
没有多久,班上六十余人差不多都已在我的画亮了相,最后便剩下白子惠。白子惠是一个文静的女孩,时常穿一件旧式的淡蓝色碎花衬衣,袖口还有两块补丁。她是个让我为难的女孩。那张白皙的小脸实在是标致极了,我回头捕捉“特征”的时候,时常痴痴地看得呆了。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画出她的头像,可我实在捕捉不到半点令人发笑的地方。最后我用红墨水染红了她的小嘴,红红的墨水渗出唇外,“她”便像刚喝了鲜血似的,狰狞而恐怖。
吃午饭的时候,大家自然是又闹又笑,大拍我的马屁。白子惠则静静地坐着,读着宋词。要是别人,一定会将画像扯下来,可是白子惠没有。
上课铃响了,老师的脚步声近了,白子惠依然静静地坐在那儿。我慌忙跑了过去,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扯下了它。这是我第一次狼狈不堪自作自受。扭头看白子惠时,她正抿着小嘴偷偷地笑。
那天下了晚自习,我还在攻一道数学题。高鼻子唐广宁这时开始翻别人的抽屉了。过了一会儿,他喊我:快过来瞧瞧,白子惠画了你的像哩。
我好奇地跑过去,果然见到白子惠抽屉里有一本厚厚的画稿,画了山水花鸟,还有班上的许多女孩,而男孩只画了我一个,而且还题了一首小诗,只是诗的第六行缺了第一个字:“魏时枫叶/红到今否/青山白云低处/谁在无言/最最难忘/□不曾随流去/你可在枝头瑟瑟发愁。”我读得摸头不知脑,唐广宁却叫了起来:“缺的那个字一定是爱’,你把每行第一个字串起来,就是‘魏红青谁最爱你’,哈哈,白子惠爱上你啦!”我说你别胡说别胡说,心中却有一种甜甜的感觉。唐广宁忽然又冒出一句:“要是缺的那个字是‘恨’呢?”我的笑脸一时僵住了。
我不得不承认,她的画比我强多了。她似乎在无意中将每个人美化了许多,使得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么善良而友好。而我却总是有意地将别人加以丑化。唐广宁安慰我:白子惠把你画得这么帅,缺的那个字是“爱”的可能性更大。
初二时,我和白子惠同桌,我便很认真地跟她学起绘画来。有一次学校举办绘画大赛,她似乎不太关心,我偷偷地将她的一幅画连同我的数件作品交了上去,没想到她得了一等奖,而我居然落了选。
学校奖给她一支画笔和一盒中国画颜料,她却送给了我,说:我以后怕是不会再画画了。我听不明白,糊里糊涂地接受了。
渐渐地我发现我去买午饭时白子惠总没有离开教室,而我买了饭回到教室时她却已捧着一缸凉开水在慢慢地喝。再后来,我怀疑她总没有吃午饭,问她,她却说早吃过了。有好几次天并不热,我却看见她白皙的脸上渗出汗来,下午上课时便昏睡在课桌上,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老师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,她也常回答得丢三拉四。
后来,我便多买了一份午饭,放在她的桌上。她坚决不肯吃,我便说用饭来换她的画稿。她便吃一顿午饭,给我两张画稿。这样没多久,那本画稿便几乎全部放进了我的抽屉,只有画着我头像的那张画稿,她还保存着。
那天后排的唐广宁正在吸墨水,我不小心猛地靠了一下,那墨水瓶便从书堆上倒下来,溅了白子惠一身。我立即表示说要买一件新的赔她。她说不必了不必了,但是后来她却穿了一身更旧的衣服来学校。那一定是她姐姐穿过的。
那时街上流行红裙子。我想,白子惠穿上红裙子一定更加漂亮。我暗暗地筹钱,先是卖了新凉鞋,后来又半价处理了新华字典。
14岁生日那天我并没有声张,因为我怕花掉半分钱。但晚上的时候,要好的同学还是带了礼物来看我。小小的宿舍里弥漫着蛋糕的清香,红红的烛光映红了许多天真的脸……我打开录音机,大家便在流行歌曲中大叫大嚷地闹开了。
这时,我忽然发现白子惠微笑着站在门口,我立刻迎了上去。她缓缓低下头,用力地扯下了她上衣正中的一颗蓝扣子,递给我,轻轻地说:祝你生日快乐!我伸手接扣子的时候,顺势握住她的手,那只手是多么的小巧光滑,还在微微地颤动呢!明月的清辉勾勒出她亮丽柔美的曲线。她的脸,在红红的烛光中,显得异常的娇艳动人。我静静地看着她,她也静静地看着我。
那时刻,我仿佛听到了一种成长的声音,14岁呵,我的14岁!男同学还在大抢蛋糕,只有唐广宁扭过头偷偷看了我们一眼……
第二天,我发现我的课桌上摆放着已卖出的新华字典和那双新凉鞋。唐广宁说是白子惠帮我赎回来的。
而白子惠却一整天没来上课。
我有一种预感:白子惠可能要退学了。我用节省的钱以及部分生日礼物,再加上半箩筐好话,才从服装店换回一条红裙子。
白子惠最后一次来学校了。她把所有的书都送给了周围的同学。送给我的最多,其中有那本宋词。她只带走了那张画着我的画稿。
她走出校门的时候,我追了上去,硬把那条红裙子塞给了她。
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,洪水几乎淹死了我们那块平原上所有的庄稼。听人说,洪水之后,白子惠跟随着父母姐弟迁回了四川老家,是一个叫做蓬溪的地方。后来,我离开镇中学到县城念高中了,而唐广宁留了校教地理。他是校长的儿子,成绩臭得很,地理教到现在也还不知尼罗河与亚马孙河谁更长。但和我关系不错,有一次他写信给我,说白子惠给我来信了,他拆看了,里面还有一张照片,是微笑着的白子惠穿着红裙子,美得很哩。他叫我有空去取。我立即请了假,找到唐广宁时,他却说不见了,还陪我找了整整一上午,结果啥也没找到。问他信中的内容,他支支吾吾说记不得了。
后来我怀疑是唐广宁把信和照片藏了起来,因为他也一直喜欢着白子惠呢。现在想一想,也许白子惠根本就没有寄来信和照片,只是唐广宁认认真真跟我开了个玩笑吧。
这些年来,每逢我生日的时候,我便会倚在门口,呆呆地出神,期盼明月的清辉里能走来穿着红裙子的白子惠。然而总没有,有的只是那枚蓝扣子在我的掌心泛着柔润动人的光泽。
我还在画画,一直画着同一幅画。画上白子惠穿着红裙子,微微地笑着。旁边还题有一首小诗:那粒蓝扣子/从谁的心窝蹦出/落在我的相思里/从此孤寂/穿红裙的女孩/坐在蓬溪/可还读着宋词。
怀念一个叫小白的男孩
小白再见,我难过地跪倒在山坡上。我终于明白放弃一个你爱的人有多难,而失去一个爱你的人有多容易。
从见到小白起,我就生病了,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,我不会死但也好不到哪里去。除非小白能回来。可是他会回来吗?不会的,他已经决绝地离去又怎么会回来呢?
那时,我是一名住校的高中生。小白出现哪天,头上仿佛戴着天使的光环,一脸笑容的他逆着阳光站在教室门口,顷刻间,我就迷失在他的笑容里了。小白很酷,短短的头发,时髦的运动服,笑起来小眼睛就成了一条线。小白,是一个受人追捧的孩子,他的书法得过奖,他的画出国交流过。我时常看到他身边有女孩子在逗留,那几个女孩子都是“校花”。可我不妒忌,我的小白那么受人欢迎,我高兴,真心话,他在我眼里是无与伦比的。
我从不走近他,我觉得遥望可能更适合我跟小白的相处,他的出色于我来说有压力。我不会书法不会画图,也不是倾城之貌,我拿不出一样像样的才色可以跟他相匹配。我只能在心底称呼他是我的小白,只能在他经过的路旁假装看风景,仅此而已。有时候我也幻想,他能喜欢我一点点,那该多好。可幻想总是幻想。
停电的夜晚,晚自习教室里几乎都没有人,我却喜欢点一支昏黄的蜡烛,坐在位置上,看着我前面的背影。小白他坐在我前面,昏黄的烛光里,他总是在勤奋的书写,他是我的天使,温暖的天使,无论多久无论时光怎样流转,我都希望能默默地在他身后观望。他是耀眼的,我无法赶上他的脚步。我只是希望能这样相处的时间能更长久一些。
这样的夜晚我会不看书,把双手交叠的放在书桌上。然后把头也轻轻的搁在手臂上,眼光就静止地停留在他的背影上。我们离得那么近,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背,只要我把桌子靠上去一点,就可以让他的背贴在我的桌沿上。可是我没有,我怕惊扰他。等教室里其他的同学都离去,教室里就可以静的听到我和他的呼吸声,我会很小心地屏气,聆听他的呼吸声。有一次,我竟然迷糊着就那样睡去了,等我醒来,夜已经很深,他却还是在烛光里书写,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。抓着他的外套,我心里甜的跟喝了蜜一样。
小白是一个大方的男孩子,他对所有的女生都很好,遇见了他都会笑笑。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大方,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。小白是出色的,喜欢他的老师也很多。我躲在自己的角落,以自己的方式喜欢着他。很傻却很真。
我晃荡在校园里,即使是星期天,我也不想离开,因为小白他也很少回去。星期天他会在教室或者老师的办公室画画。星期天的校园很少有人,我会拿着衣服去清洗,没有人会跟我抢水笼头。小白偶尔也会来洗,他看见我在,有时会把衣服拿过来,放到我面前,帮我一下。我没有说话,接过他的脸盆一件一件开始清洗。小白也不走开,站在我边上,我洗得很慢,他也会等很长久,两个人都不说话,只有水声哗哗哗……
心里有了小白,一切都变得唯美起来,即使手指被水冻得通红,也不觉得寒冷。曾经我有一双没到冬天就必须戴上手套防止生冻疮的手。
下雪了,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,雪也下得特别的厚。水笼头都冻住了,根本就不能洗衣服,只能到校园的池塘里去清洗,池塘也有一层薄薄的冰,长长的台阶上也有冻住了的雪,踩下去喀喀的响。我来洗衣服的时候,已经有些晚,台阶上的雪有些已经被人踩烂,结成了冰,一不小心会打滑。我想小心地走下去,却又胆怯地退了回来。正不知如何是好,小白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走了过来,站在我面前,给我。他拿过我的盆子,我去帮你洗,你就站在上面。我的脸红了,很不好意思的拿过盆子,那怎么可以。
小白的手是写字的,怎么可以在这么冷的天洗衣服,而我更不好意思让他帮洗我的内衣。我的内衣你也洗过。小白的眉头攒了起来。我红着脸站在雪地里,这个可爱的男生要让我不喜欢他都难。
放寒假前一天,大家都很兴奋。有许多比较要好的同学,都已经在相约要到谁家谁家去拜年。同桌约我去地理老师家拜年,我说行。小白转过头来,年初四一起去吧,我们也去的。小白指了指他的同桌国良。这是一个巧妙的组合,我不知道小白是否知道巧灵和国良是一对,但我为即将到来的年初四而有所期待,说没有期待是假,毕竟喜欢小白很久了。
年初四我穿了一件妈妈为我新编织的毛衣,外面穿了一件紫色的大衣,骑了一辆紫色的自行车。那一天雪后初晴,阳光一点威力也没有,红通通的挂在天上,像体育课上的飞碟。赶到约定的地点,小白他们已经到了,他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,脖子上挂了一根白色的长围巾,跨坐在自行车上,看见我来了,他吹了一个口哨,出发。去地理老师家的路很远,大概有10多公里,一路上骑过去玩过去,也不觉得累。我很少说话,因为一说话就咳嗽,就只好听他们说话。我很清楚地记得小白说,他一定会离开这里的,有一次他看到一对夫妻坐在门槛上,拿着新摘下来的桃子,往裤子擦了擦,就往嘴里送,算是一顿午饭了,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很辛酸,他不希望也过这样的日子,所以他努力练习书法,以便早日考取好的学校,离开农村。我的小白是善良的,我为他有一颗向上的心而欣喜。
快到目的地,出现了一块很空旷的田野,厚厚的雪覆盖着,一个人的脚印也没有。很圣洁的一片原野让我们停下了自行车,巧灵和国良在路边打起了雪战,我因为气喘吁吁而咳嗽不止,小白走过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,像妈妈的手一样温柔。他把脖子上的围巾挂到了我的脖子上,傻姑娘,用围巾把风挡住,就会好一点。他的呼吸吹在我脸上痒痒的,我抓着围巾很想亲亲他的脸颊,这个我从九月喜欢到现在的男孩,善良出色的男生,这个第一个叫我傻姑娘的男生。可是我不敢,我怕逾越了他,我只是拿起他的围巾把整个脸都藏进去,围巾上有他的气息,我喜欢。
他把围巾拉下来,让我露出眼睛,傻姑娘,眼睛也包起来怎么走路。我任他帮我扎好围巾,一脸微笑。
小白,你知道吗?那天的雪,那天的白围巾,成了记忆里定格的胶片,在你远离我的日子,一遍一遍在我午夜的梦里播放,让我泪湿罗衫。你曾说,远去的那片紫色很美很美,我却想告诉你,记忆里那片白色同样很美很美……
春天来了,一切的生物似乎都有了旺盛的生机,这时候的小白也变得更加的成熟,他已经蜕去了同年龄男孩子的稚气,他变得更有男子汉气息了。给他洗衣服的女孩子多了,他已经不需要我在星期天帮他清洗衣服,我的星期天变得荒凉而漫长,心情无比沮丧,却又无能为力。
不回家的周日,我养成了去野外散步的习惯,校园后面有一大片的田野,穿过田野就可以到达一片小山坡,而拐过一个小山坡,会有一个大大的池塘。池塘三面被小山坡簇拥着,一边的堤坝就只能是一个长长的斜坡,斜坡上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,我喜欢坐在斜坡上遐想或者看书,很多的时间我就那样坐着,什么也做,只听风在耳边吹过的声音。
我已经不能太多的去想小白,想起他我就会有流泪的冲动。小白的出色无形间成了我致命的哀伤。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追上他的出色,一直在角落里暗暗喜欢他,让我越来越伤悲。我甚至期望有一种药,让我吃了以后也能写出一手好字,或者也能画出美丽的画,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他,或者让他也喜欢上我。可这似乎只是一个梦,小白于我有很大的压力。书上常说比翼才能双飞,我的理解就是两个人要旗鼓相当才能匹配完美,否则都是空谈。
五月,一个晴朗的周末下午,在教室做完所有的作业,看见小白还在讲台上画着画,边上有好几个同学围着他。我收拾好东西,拿了一本书就飘忽着来到了堤坝上。阳光很暖,草地都是干干的,很适合躺着做梦。周围山坡上的桑叶散发出阵阵的清香,看看周围静悄悄的,我肆无忌惮地合衣而卧,一边深呼吸,一边在斜坡上从左到右的翻滚,小草从我的衣领钻进去,有点痒就像上次小白的呼吸吹在我脸上。想起小白,我顿住了。我趴在草地上,用脸贴着青草感受的泥土的气息。
时间的流逝里,小白的技艺越来越好,而我离他也越来越远。其实从没走近过,又何来越来越远一说,只是我以为我们曾经那么接近过。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流下来,怎么也止不住,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,我一定会在想念小白的窒息里死去。小白不知道,所有的人都不会知道我的死因,阎王爷不会收我,天堂我也去不了,我只会成为一个抑郁而死的鬼魂,游走在边界上永世不得超生。我该怎么办?
我趴在草地上哭到了黄昏,哭到了月亮升起,我从没想过我可以流那么多眼泪,哭到后来,我都已经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哭,也许我是在哭我无法飞翔的青春岁月。等我实在是哭不动了,我又想笑了,因为我觉得自己这样哭很傻。拉了拉衣服转身坐起来,却看见小白躺在离我不远的草地上,嘴里叼着一根草,月光下他显得那样自在而从容。被他的蓦然出现吓了一跳,我直直地愣在哪里无法动弹。
他走过把我拉起来,一起走走吧,今天夜色不错。他的眼睛如星星在闪烁,我忽然觉得无法面对他,此刻我的眼睛一定红肿着,脸色一定很苍白。我低着头不敢看他,他拉着我的手朝山坡上走去,他的手很热有着微微的汗,我跟着他,一步步走着。原来你的手这么纤细柔软,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洗衣服了。他握紧我的手,语气很轻柔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就让他牵着走,我希望时间停止,他永远这样牵着我的手。可是能吗?
月朗星稀的夜晚,周围很寂静,可以听见草丛里的虫鸣。走到了山坡的顶上,在一棵白楝树下,他停下了脚步。转过身把我拉进怀里,紧紧地拥抱住我,我傻了一样,安静地靠在他怀里,心里有欣喜,原来他也喜欢我。月光把满天的碎银洒下来,我抬头看着小白像雕塑般的脸盘,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春天,有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。他的头低下来,他的唇很柔轻轻地盖在我唇上,有一股暖暖的液体从心里溢出,顷刻间就蔓延到我整个的身体,我感觉浑身都在发热。我的小白是喜欢我的,他用行动给了我一个明确的回答。似乎很久很久,他才放开我,然后从衣领里面拿下一个小小的石头,把它挂在我脖子上。收好了,这是我自己刻的图章,仅此一枚。石头上有他的体温,滑进衣领的时候一点也不冰。这一次我没有害羞,踮着脚,在小白的脸上亲了亲。小白,我会当它是我的宝贝。其实小白你知道吗?你在我心里也是宝贝啊!
我跟小白恋爱了,没有告诉任何人,也不在同学面前表露。他还是同学眼中的明星,而我还是那个安静的女生。可是一切都似乎不一样了,我的脸上有了微笑,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。即使周围都是一张张为了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而变得冷漠的面孔,我还是觉得五月的天,特别的蓝,特别的高远。
脖子上的石头,时刻在提醒我小白的存在,“天长地久”四个字是小白刻在上面的。没有什么可以比这四个字,让我感到安心的。我的小白他知道我的惶惑,知道我的不安,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的爱。他真是一个可爱的人。
一个下雨的周末,我在教师办公室批改化学试卷,忘记说了我是化学课代表。小白也在办公室写书法,他是班主任得意门生,时刻可以随意进出办公室,办公室里也贴满了他画的虾。他似乎心情很好,嘴里还哼着歌,窗外是滴答的雨声,我微笑着,笔尖刷刷地划过试卷。等我批改好一叠试卷,刚想站起来,小白说,别动。
我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哪里,抬头张望,才发现他在画我。等他画好了,我走过去,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影子在他的画面上,只是那女生是我吗?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,有一双秀气的眼睛,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,她的气质就像是书上走出来。我愣愣地看着画,你画的是我吗?我有些疑惑。
是你,傻姑娘。小白的眼睛里都是宠爱。明明他只比我大一岁,却感觉他比我成熟很多年,他总是在没人的时候称呼我为傻姑娘。我拿着画,转身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。他抱住我,你比画更可爱,我还没画出你的神韵。
小白,你要一直对我好。他微微地笑着,收紧了手臂。他的怀抱很温暖,窗外微凉的雨意,似乎变得很遥远。
以为没有人知道我们相爱,我却在那个傍晚就被班主任叫去谈话。原来他下午来过办公室,只是不想让小白有心理压力才没有直接走进办公室。我明白他的意思,小白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生,像我这样的坏女孩,是不能在关键时刻影响他的发展的,他的人生路还很长,会有很好的发展空间,而我不可以成为他成长路上的绊脚石。他还说,你不适合小白。
我不知道我怎样回到宿舍,更不知道我又怎样的度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寒冷的夜晚。小白,我也是父母手里的宝,也曾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,现在我却成了你前进的绊脚石。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跟老师辩解,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说。我也不想给你任何的心理压力,我对你未来的期望并不比老师少一点。可是我答应了老师,以后离你远远的。
我的位置换了,我被班主任换到最后一排。我不再住校,每天一下课就骑着自行车回家,虽然我的家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。小白有一天追出来问我,为什么总是回家。我微笑着说,想家里饭菜了。他拍了拍我的自行车,傻姑娘,路上小心。
我笑着离开,到家却哭成了泪人。终于我在一次回去的路上,出了点小车祸,我只好又住回了宿舍。可我不再去教室参加晚自习,我总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发呆。
小白出现在我宿舍门口的时候,我傻了眼。我不知道他怎么通过舍监的视线,也不知道他走进女生宿舍要花多大的勇气。我开门,他走进来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,你怎么了?为什么躲我?
我没有。我低着头,不敢看他。我怕多看他一眼,我所有的决心都会顷刻间瓦解了。小白要做到不看你该有多难,这么多日子视线一直都跟着你,现在却要对你做到视而不见,真的很难。
这个星期六晚上,我在后面堤坝上等你,你一定要来。小白握着我的手。我让他快走,被舍监发现就惨了。他不肯离去,我知道他在等我点头。我只好点了点头,等小白的脚步声消失在宿舍尽头,我委屈地不知道怎样才好。小白,我不能,我真的不能,老师知道了,会给我更难堪的话语,我受不了受不了。
星期六,我早早的去了山坡的白楝树后,躲在树后,一探头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下面的堤坝,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小白的身影。小白是在晚饭后早早的来了堤坝,起先他似乎还拿着一本书在看,后来天暗下来,他躺在了草地上,再后来满天的星光下,他一个孤单地坐着。我紧紧地拽着脖子上的石头,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,小白,对不起对不起,心里我已经说了一万个对不起,可我却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一声,对不起小白。
月上中天,小白站起来,慢慢地往回走,我拼着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小白,我失去你了对不对,对不对。
第二天,再见到小白,他看都不看我就越过我扬长而去。我只觉得我的世界荒凉了,荒凉到六月都可以听见雪落的声音。
日子慢慢地过着,过暑假了,日子一下子就滑进了倒计时。高三了,会考模拟考接踵而来,我已经放弃了高考的决心,因为无论我怎样努力,我都不可能跟上小白的脚步了。反正我也是城镇户口,毕业了就可以直接找一份工作去上班。有了这样的想法,什么都无所谓了。反正我已经是老师眼里的坏女孩,就索性坏到底好了。
我开始接受别的男生的情书,虽然我喜欢小白,但并不表示没有其他的男生喜欢我,我选了一个老师眼里最坏的男生。他叫阿武,我的同桌。第一次去阿武约我的操场边时,我就告诉他,我可以和他做好朋友。他有些恨得牙痒痒的,但他却表示可以理解。我说我们可以一起说话一起看看电影什么,除此之外,一切都不可以。
阿武说为什么?我说,假如你跟小白一样有才气,我会考虑。
他摸了摸自己头,好像很难做到,不过我走在你身边,帮你拿饭盒你不会反感吧。我忽然就笑了,真的,人其实也很有意思。你在一个人身上失去的,在另一个人身上可以得到补偿。
阿武成了我的跟班后,我渐渐发现,他其实除了学习差一点,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,比如他跑得速度很快,他的口才也不错,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。有一次我开玩笑说,阿武你可以去考政法类的学校,你的口才可以成一个法官。
他惊喜地看着我,你是第一个表扬我的人。我笑笑没说话,我从没看错过任何人,包括小白,我只是看不清我自己而已。
小白已经通过了专业科的考试,他已经全力开始复习文化课。他还是那样的自信和洒脱,而我们之间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。他越来越好,我越来越坏,我们曾经相爱的一对人,正逐渐往两个极端分化。
也许是因为我的一句话,阿武像变了一个人,他也开始努力学习,还拉着我做陪读。有一天最后一节自习课,当我灵魂出壳坐着发呆的时候,他狠狠地给我一个爆栗子,快看书快看书,还有几个月就考试了。我无心也无意去考试,我说无所谓,反正离开学校我也不用去种地,不考也无所谓。阿武侧过头,看来我不找他打一架,已经不能够让你清醒了。
找谁打架。我很惊讶。
还有谁,小白呀。他站起来拉了拉袖子就要冲前面去。我马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,不准去。我的声音足够让教室所有的人都回头看我们。我很清楚地看见,小白他也转过头来,而我的手正紧紧地抓着阿武的胳膊。我看见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的鄙夷,那是一种把你看到泥里去的眼神。很受伤,真的很受伤。我可以接受他不再爱我,却无法忍受他鄙视我。我哭着跑出教室,一口气跑到了山坡的白楝树下,拉下了脖子上的石头,一甩手就把它扔了很远很远。什么天长地久,都是假的,都是假的。
哭够了坐在树下,我又觉得脖子上空荡荡的很难受。我开始想我把石头扔哪儿了,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。也许我真的彻底的失去小白了,我连最后的一丝联系都扔掉了。我想起了他说的,仅此一枚和那夜的星光。小白再见,我难过的跪倒在山坡上。我终于明白放弃一个你爱的人有多难,而失去一个爱你的人有多容易。
七月的清音响起,我们各奔前程。同学写的留言册里,惟独没有小白的字迹。我没有把本子给他,他也没有让我写什么。也许不留什么是最好的。阿武却给我写着,等我戴着法官帽来找你的时候,希望你还没有嫁人。我笑话他,却觉得很温暖,他那么聪明的人,什么都知道,却还是陪我度过了一个不怎么开心的高三。这份友情,我会珍藏。
月落星沉里,时光的长河会让一些回忆褪色,却总有一些人是难以忘记的。比如小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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